“血浆疗法”是抗击新冠肺炎新希望吗？需要关注哪些风险？

科普中央厨房 | 北京科技报

2020-02-15

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呼吁康复者捐献血浆，献血者络绎不绝。中国生物宣布10名危重患者血浆治疗有效。血浆疗法真的是新希望吗？

记者/冯晓红编辑/吉菁菁

新媒体编辑/吕冰心

一夜之间，在应对严峻的新冠肺炎疫情上，除了仍在临床试验的"特效药"和至少18个月才能问世的疫苗，公众又迎来了一个新希望——血浆治疗。

面对这样的"重磅好消息"，也难免存在很多疑问：血浆疗法的效果有无充分证据？如何保证康复者血浆中没有病毒感染的风险？哪些患者适合此疗法？既然血浆治疗这么好，能做到大面积应用推广吗？

▼▼▼

血浆疗法初见成效

2月13日晚，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面对媒体时，公开呼吁新冠肺炎康复者积极捐献血浆。张定宇表示，康复者体内含有大量综合抗体，能够对抗病毒，对于仍在病程中的患者可能起到作用。

▲"在此也恳请康复后的一些患者，积极来到我们医院伸出你的胳膊，捐献你宝贵的血浆，我们共同来拯救还在与病魔做斗争的这些病人。"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呼吁捐献血浆。（图片来自网络）

中国生物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也在同天宣布，以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为指南，2月8日，治疗性新冠特免血浆制品已投入临床。首期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开展了3名危重患者的新冠特免血浆治疗，目前连同后续医院治疗的危重病人超过了10人。临床反映，患者接受治疗12~24小时后，实验室检测主要炎症指标明显下降。淋巴细胞比例上升，血氧饱和度、病毒载量等重点指标全面向好，临床体征和症状明显好转。

在张定宇的呼吁下，2月14日多位新冠肺炎康复者走进湖北省人民医院献血屋捐献血浆，电话咨询者络绎不绝。显然公众对这项疗法抱有极大期待。

▲2月14日，公开招募献血者首日，武汉新冠肺炎康复者血浆捐献点已经迎来了首位献血者。而尔后，踊跃的献血者更是络绎不绝，湖北省人民医院爱心献血屋的联系人电话也被打爆。（图片来自网络）

屡次"战疫"的血浆疗法

作为血液的重要组成部分，血浆主要作用是运输维持人体生命活动所需的物质，以及体内产生的废物等。血浆一般会携带一些重要的物质，包括各种抗体、补体、凝血因子、各种离子以及包含氨基酸、葡萄糖、维生素、白蛋白的营养物质，还有肿瘤标志物等。

▲黄色的液体即为血浆（图片来自网络）

我们经常听说抗蛇毒血清，其就是从动物血浆中提取出的免疫球蛋白，供人类在治疗毒蛇咬伤时使用。和血浆疗法不同的是，抗蛇毒血清用的是动物的血浆；而此次张定宇呼吁的是具有阳性抗体的康复病人前来献血，以此来制成特异性抗体的血浆，再用于临床的治疗，专家们称之为"恢复期血浆治疗"。

（图片来自《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

其实，血浆疗法很早就存在。早在十九世纪内人们就发现，恢复期患者的血浆对于治疗白喉和破伤风有效，感染过某些传染病而又幸存下来的人，能对再次感染产生一段时间的免疫力，有时甚至是永久性的免疫。这也是疫苗免疫的基础。血浆疗法在二十世纪上半叶被广泛用于治疗各种疾病，如麻疹、腮腺炎、肺炎、休克、严重创伤、其他严重感染等。

在2003年抗击"非典"时，很多专家也采用过这种疗法。据媒体报道，在给SARS患者治疗期间，解放军302医院姜素椿教授不幸感染SARS病毒，危急之下，他注射了广州康复患者的血清，结果体内的SARS病毒很快被清除，症状明显改善。随后新加坡、香港也尝试了这种疗法，其中，香港威尔士王子医院的Leung教授用至少20例康复患者的血清，治疗了严重SARS患者均取得满意疗效。

此外，在人类抗击埃博拉的"战疫"中，甚至在一些影视作品包括美国电影《传染病》、韩国电影《流感》中，也都出现过血浆疗法的身影。

▼▼▼

血浆疗法VS疫苗，

对抗病毒一个"被动"一个"主动"

抗体是血液和组织液中的一类糖蛋白，主要存在于血浆中，它作为体内免疫细胞产生的蛋白质，能特异性地识别并帮助机体清除病原体。

抗体主要通过与病毒的某些蛋白质结合，并与身体免疫系统的其他功能相配合，来共同对抗病毒。针对病毒的抗体一旦产生，不但量大而且持久，可以高度有效地阻断病毒进入细胞内，病毒也就不能增殖。细胞外的病毒就会逐渐自身分解，抗体神奇之处就在于此。

免疫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北京协和医学院免疫学系教授黄波表示，冠状病毒颗粒表面spike蛋白，会与肺部上皮细胞表面的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的蛋白质结合，利用细胞的氨基酸分子、核苷酸分子等通过化学反应合成新的病毒颗粒，感染正常细胞，从而致病。因此，对抗冠状病毒的抗体，主要是针对包膜spike蛋白的抗体，通过结合病毒颗粒表面的spike蛋白，阻断spike蛋白与血管紧张素转化酶2的结合，这也就阻断了病毒进入细胞。

（图片来源：锦鲤青年，微信公众号ID：iiijinli）

新冠肺炎康复患者存在能够与病毒相结合的抗体，且浓度较高。把康复者血液中的抗体输送给患者，这些抗体很可能有效地抵抗病毒的袭击。

血浆疗法与疫苗对抗病毒的原理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首先这种方法属于一种被动免疫治疗，也就是将免疫性的动物和人的血清，注射到为未经免疫的机体而获得的免疫。

▲细胞免疫示意图（图片来源自网络）

据科普中国介绍，把血浆制品注射到感染患者或有密切接触史的个体体内，有助于杀灭病毒；同理，将含特异性抗体的血清注入特殊个体体内，也可能会起到相应预防作用。

疫苗主要用于预防疾病，它是将病原微生物（如细菌、立克次氏体、病毒等）及其代谢产物，经过人工减毒、灭活或利用转基因等方法制成的自动免疫制剂，是利用抗原刺激，使机体产生抗体的方法，属于主动免疫。

其次，疫苗研发周期相对较长，需要较为复杂的临床实验。而中国生物研发相关负责人表示，新冠病毒特免血浆的采集、制备和系列检测过程，具有良好的安全性，制备工艺成熟，所需时间短。

▼▼▼

血浆疗法的关键是"合格的血浆"

在特效药尚未通过临床验证时，康复者的血浆就是最宝贵的医疗资源。但它并不像药物和疫苗一样，可以直接口服或注入体内。

作为混合物的血浆在被处理的过程中，首先要保证血浆中有高滴度的抗体，并且同时要满足血浆中具有"中和"的抗体(neutralizing antibody)，匹兹堡大学和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HHMI）攻读免疫学博士后的董欣表示，"有句话叫'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这个说法在谈论生物活性的时候也有其道理。中和抗体是用来确保抗体的有效性，如果捐献者的血浆中光有'高滴度'，但有效性很低，也没有办法起效"。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能投入临床应用的新冠特免血浆制品，是由康复者捐献的含高效价新冠病毒特异性抗体的"合格血浆"，需要经过病毒灭活处理，并对抗新冠病毒中和抗体、多重病原微生物检测后制备而成。也就是说，输注血浆之前，要完成收集幸存者的血液，分离血浆当中的抗体，通过一系列严格的血液生物安全性检测、病毒灭活、抗病毒活性检测等，才能用于临床治疗。

据媒体报道，新冠肺炎康复者血浆抗体治疗负责人、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江夏区新冠肺炎防治专家组组长、副主任医师刘本德，将采集的康复患者的血液，送往中国生物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和中科院武汉病毒所，对该批血液生物做安全性检测，并进行相关处理，将病毒滴度过高、病毒抗体滴度过低的不合格血浆剔除。最终，将滴度符合要求的血浆进行灭活等处理制备，制备出用于临床治疗的特免血浆约3000毫升。血浆经过这样一番处理后，才能真正用于抢救新冠肺炎危重患者。

另外，应用血浆治疗还有个重要的法律前提：需要临床医生有足够的经验对适应症做出判断，并让接受输注的患者或其监护人充分知情同意，才可使用。

▼▼▼

基于"有用"的前提下，应用仍然"有限"

董欣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的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在目前血浆疗法效果不错的前提下，仍有两个问题值得讨论：检测抗体存在的工具局限及血浆采集量问题。

首先，检测抗体的ELISA试剂盒，与核酸试剂盒有同样的"灵敏度"和"特异性"问题，也就是，如何才能确保检测到的病人体内是否真的有"有效的阳性抗体"？

董欣指出，"人类并不是对所有的病毒病原都会产生有效抗病原抗体。一般情况下，在被感染的第5天到第7天，人体会产生抗体，但由于确诊和康复时间不同，抗体滴度也会逐渐降低。而且被新冠病毒感染到的患者，也不都会产生高滴度的抗体，因而这个病例的搜索成本很高"。

此外，即便血浆疗法可靠，但这仍是小众治疗法，不可能像药物治疗那样惠及大众。目前全国新冠肺炎康复者共6000多例，按50%的康复者献血来计算，每人献血浆560～580ml，最终也仅可采集1.5吨左右。即便不考虑可能产生的副作用等，在临床上全部用上，能得到救治惠及的病患数量也有限。

▼▼▼

进一步探索的前提是：慎重对待后续风险

面对血浆疗法引发的顾虑和风险，有专家提出，该疗法原理上可行，值得探索，但此时告诉大众这是一个有效的治疗方法还为时太早。

据《新京报》2月14日报道，针对这种新疗法的原理、合理性、以往应用范围等问题，宣武医院血液科主任苏力表示，新冠病毒肆虐一个多月，短时间内要证明这种疗法是否有效，结果会很仓促。但从医学角度来说，理论上有可能，就不能禁止试验。这种疗法目前适用人群是重症患者，就是因为我们通常将这种治疗方法视为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对重症患者的一种尝试，普通患者并不建议使用。

▲《Evaluation of Convalescent Plasma for Ebola Virus Disease in Guinea》

2016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布文章《Evaluation of Convalescent Plasma for Ebola Virus Disease in Guinea》，探讨"恢复期血浆真的能有效对抗埃博拉病毒"。分析了84名接受恢复期血浆治疗的患者后，该研究发现84名EVD患者接受500毫升的恢复期血浆治疗及其体内未确定的中和抗体的水平未能显著改善患者的生存率。

免疫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北京协和医学院免疫学系教授黄波提醒说，探索，依然要关注用药的安全性、用药的机理等，对抗体的复杂性，甚至加重疾病的一面，需要有足够的认识。因此，在输入治愈者的血清时，有几个风险、问题值得我们关注探索：

1.在输入治愈者血清的同时，是否会将病毒一同输入，仍然未知。

2.成分复杂的血浆，输入人体存在一定风险，如过敏，艾滋病病毒、疟原虫等病原体的传播，以及若干尚存不确定性的问题。

3.不同捐赠者血液中的抗体水平存在很大差异，标准化较为困难。

4.这次新冠病毒肺炎患者大多为老年人，且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捐献血浆需量力而行。这样一来，血浆是否会供不应求。

5.这个研究目前没有使用未感染健康志愿者血浆的对照组，症状改善是否与抗体有关，还需必要的基础研究来支撑。

6.新冠病毒感染人群体内可以产生多种不同的抗体，但并不是每种抗体都发挥抗病毒的保护。那些不能够抗病毒的抗体，在某些情况下可帮助病毒逃避免疫攻击，甚至有可能帮助病毒刺激免疫细胞释放促炎因子，反而对机体带来巨大的风险。

7.恢复期血浆临床实验的条件非常严格，每一对入组的患者身高、体重、病毒载量、感染日期都要相同，否则结果就不成立。

参考文献

1.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5976515

2.https://mp.weixin.qq.com/s/c7vXxDYAcxN6BFVlM33UbQ

3.http://stdaily.com/index/kejixinwen/2020-02/13/content_878335.shtml

4.https://www.yicai.com/news/100505774.html

5.https://mp.weixin.qq.com/s/JBNBAC8yP-CB9Kij1k1rFA

6.Marta Mora-Rillo MD，Marta Arsuaga MD，et al.Acute respiratory distress syndrome after convalescent plasma use: treatment of a patient with Ebola virus disease contracted in Madrid, Spain. The Lancet Respiratory Medicine, 2015,3(7):554-562.

7.Anti-MERS-COV Convalescent Plasma Therapy.https://www.clinicalkey.com/#!/ content/clinical_trial/24-s2.0-NCTO2190799.

8．http://finance.sina.com.cn/wm/2020-02-14/doc-iimxxstf1445813.shtml

9.《人民日报》、国资委官方微信、中国新闻网等。